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遊戲中出現了“婚姻”的設置——這玩意兒肯定曾經讓許多玩家感慨“遊戲可以模擬生活”，但那應該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我們當然有許多理由需要在遊戲中詮釋婚姻，比如在MMORPG裡，婚姻系統可以讓玩家們表達一種更加親密的關係（也意味著他們可以在遊戲裡度過更長的時間）。又或者在RPG中，婚姻可以提供更進一步的自由度和擬真度。
無論屬於哪種類型，人類總是期待在遊戲裡發展親密關係。而在一切有婚姻系統的遊戲中，結婚都是最熱門的功能之一。遊戲開發者也知道，婚姻系統意味著更豐富的玩法和更穩定的玩家依賴。以一個可攻略角色引出新故事，借一場賽博婚禮設計更多支線任務，用一段虛擬情感關係拉住玩家——站在製作者的角度，婚姻系統是個穩賺不賠的好點子。
但就像現實生活一樣，有許多事情開始時大家總是興致盎然，但結束時就顯得有點糊弄事兒。還是拿MMORPG做例子，許多遊戲都做了超凡絕倫的結婚或婚禮功能，但如果兩個人想要中斷一段親密關係呢？大多數MMORPG遊戲就只需要一個或幾個按鈕，按了，就好了。這裡面當然有那種赤裸裸的“婚姻更多的是經濟概念”的味道，但就算從設計上來說，如果認真考究，也確實給人一種虎頭蛇尾的感覺。
雖然這個選題乍一聽有點奇怪——顯得我們好像總在這些事兒上轉悠——但聊聊遊戲中如何結束親密關係，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看出設計者是如何看待親密關係（或者至少是遊戲中的親密關係）的。有時候，結束一段關係的方式比開始一段關係的方式更能說明問題。具體到遊戲中，具體到這個系統，我們需要認真對待它嗎？或者只把它作為一個能夠提供數值收穫的功能就夠了？又或者說，它滿足的主要是玩家的情感需求還是功利需求？
■ 從結束開始
當玩家們試圖結束遊戲裡的婚姻，最理想的情況當然是按照流程和平分手。那些想要走出婚姻關係的玩家，如果能在遊戲裡自由選擇離婚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牧場物語”的結婚系統也是這個系列最受玩家喜愛的玩法之一。 2021年發售的系列最新作《牧場物語：橄欖鎮與希望的大地》依然延續了系列此前的結婚玩法。只需要在非惡劣天氣時段進入特定場所，就會與相應的角色觸發戀愛事件，再用物品刷夠好感並且告白求婚，玩家就可以和自己喜歡的角色走入婚姻。
與之對應的是，這個系列的前作根本就沒有什麼離婚功能。玩家如果想體驗新的婚姻關係，必須重新玩一遍遊戲，在另一個存檔中做出選擇。但在新作裡，只需要在祠堂的精靈處許下特殊願望，選擇解除家庭關係，與伴侶的好感度就會恢復到婚前數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就算是被系統認定為離婚了。此後，玩家可以隨時向包括前妻、前夫在內的任何角色再次告白結婚。
這種所謂的離婚方式帶有典型的逃避風格，感覺很像那種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的人。與現實生活相同的是，逃避一樣會導致一些問題，比方說，如果離婚時雙方育有子女的話，孩子會直接永久消失，沒有任何相關劇情解釋，相當於將存檔直接退回到了告白前狀態。從遊戲設計的角度來看，這當然是一個對玩家和開發者都極為便利的選擇，但這事兒不能細想，細想就“極為恐怖”。遊戲後續又推出了一系列DLC，追加了十餘位可戀愛角色，顯然與本作的這一設計有關——道德感雖然減少了，但老婆和老公變多了。
同樣是結束親密關係，《星露穀物語》設計了更真實的玩法。在《星露穀物語》中，玩家同樣可以選擇與配偶離婚，不過手續複雜很多。玩家需要到鎮長的屋中找到道具書，選擇離婚選項。提交申請後玩家可以反悔，但必須在當晚鎮長家關門前撤回申請。如果確定離婚，伴侶會在第二日搬離玩家，回到自己原先的住所。玩家自己的屋子裡會出現一個木箱，裡邊是玩家此前放在對方房間裡的東西。同時，二人好感度降為零，人物界面也會標明“前任”，如果玩家再與其互動，對方會作出不算友好的反應。
至於與前伴侶所生的孩子，離婚後將留在玩家所在的農舍中，由玩家繼續撫養。當玩家出於種種原因，不想再繼續撫養前房兒女時，遊戲裡的女巫也可以提供黑暗魔法，將孩子變成鴿子飛走——雖然聽起來還是很嚇人，但好歹算是有一個交代。同時，女巫還能幫忙將前任記憶消除，忘記前緣的角色便可以與玩家再次開展婚戀關係了。
當然，就像每一個童話中的女巫一樣，請她做事是需要代價的。在《星露穀物語》中，每次消除前任記憶需要支付3萬金幣，每次將前房兒女變成鴿子需要獻祭一個“五彩碎片”。離婚本身，也需要在鎮長處支付5萬金幣的花費，而結婚只需要5000金幣——離婚的花費是結婚的整整10倍。
從遊戲設計的角度來說，這種設計當然讓這個功能更完整，而最重要的是，通過這樣的方式，遊戲在提醒玩家結束一段嚴肅關係的代價——這當然要付出代價，有些時候，我們通過付出代價來表達對某件事兒到底有多認真。
■ 恩斷義絕
並不是所有遊戲都設置了離婚功能。有些遊戲中的伴侶天生就是奔著從一而終去的，並沒有給玩家提供和平分手的選項。但需求總是存在的，如果用正常的方式找不到辦法，玩家就用不正常的手段達到目的。
光榮的經典遊戲“三國志”系列裡有著名的結婚系統。其中一些作品裡，如果玩家與妻子共同出戰，會獲得特殊的武力加成。基於遊戲的古代背景，《三國志13》中的每位玩家可以同時娶到3位妻子，選定陣容對玩家來說是件重要的事。
如果想要結束親密關係，對選擇作為君主的玩家來說，可以通過沒收這位妻子的寶物，解除兩人的“絆”來解決。但對選擇了其他身份的玩家來說，可能就只能通過現有伴侶的“人口迭代”來完成了。如果不想等到壽終正寢，最常見的辦法就是派這位妻子率領極少的軍隊出戰，在毫無懸念的狀態下光榮犧牲——如果不能一次戰死，還需要多次在受傷狀態下出征。這時如果沒有留下未成年子女，玩家就可以再娶新歡了——因為沒提供相應功能，NPC就不得不被派出去送死，這怎麼也說不太過去。
類似的設定也出現在2003年登陸PS2的RPG遊戲《維納斯與布雷斯》中。這部遊戲裡有極為特殊的設定，玩家主角擁有無限的壽命，而遊戲中的同伴則需要經歷正常人的生老病死。遊戲的主要玩法就是在不斷迭代的過程中組建一支強大穩定的騎士團。
作為迭代的核心部分，婚姻生子系統在遊戲中有著重要意義。 《維納斯與布雷斯》的角色分為17種職業，有不同的性別和等級。玩家可以促成角色之間結婚，然後生下孩子。如果操作得當並且恰逢育齡，孩子就會繼承雙親的能力，成為更強大的角色，加入到騎士團中。
正因如此，手下的角色是否在合適的時間與合適的人結婚，對玩家來說就很重要了。同時，遊戲中還有類似同性關係的設定，關係夠深的同性角色會發展成密友，並且不會再與其他異性伴侶結婚生子。面對這種情況，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安排條件不夠優秀的一方退伍或是戰死。想要組建一支夠強的戰隊，每位玩家都要不斷經歷親手棒打鴛鴦的操作。
這已經算是很絕情的操作了，但有些遊戲世界比這還要殘酷，在遊戲世界裡無法解決，需要跑到遊戲世界外面去想辦法。在《上古捲軸5：天際》中，玩家在正常規則下無法實現離婚。通行的辦法是先把定情信物項鍊丟出背包，再想辦法殺死現任伴侶，最後通過控制台輸入代碼，將結婚任務重置，這時就可以與新歡雙宿雙飛了。
■ 但是代價呢？
我們在前面談到了許多遊戲對結束一段關係的處理方法——要么比較簡單，要么非常簡單。這聽上去太不“遊戲是第二人生”了。但是問題在於，如果遊戲認真地模擬現實，就一定會給我們帶來良好的感受嗎？
NPC們都是虛擬形象，在涉及真人玩家社交的MMORPG中，離婚有時候更加麻煩。你可以在“上古捲軸”的世界中輸入代碼，但如果一切都涉及到另一個活生生的人，離婚就根本不是輸入一段代碼這麼簡單的事了。如果對方玩家不同意結束這段關係，自己通常要付出高額代價。
2020年5月，一位玩家在微博上講述了自己在網絡遊戲《天下貳》中的痛苦經歷。因為夫妻任務獎勵豐厚，能讓玩家快速升級，她在提前約定“只做任務不談感情”的情況下，與同幫派的另一位玩家在遊戲中結婚。問題是，事情的發展並沒有如其所願。對方開始在現實生活中糾纏她，並在遭到拒絕後不再操縱角色上線，她想做的任務自然也就無法完成。在這樣的狀況下，她自然需要在遊戲中離婚。
可是在《天下貳》中，角色協議離婚需要雙方共同操作，找到專屬NPC並多次提出申請。在此期間，任意一方可以隨時取消“分居”狀態，拒絕離婚。據她所說，對方不僅反復中斷離婚流程，還頗為入戲，放話“刪號都不離婚”。萬般無奈之下，這位玩家只得採用“強制離婚”的辦法。這個流程雖然只需要她獨自操作，但離婚費用卻也需要她一人承擔。而具體要繳納多少費用，則是由婚姻的另一方通過判定“離婚惡劣等級”來決定。在故事的最後，她被迫支付了1000金幣的強制離婚費用。
回過頭來看，你也很難說這個設計到底是粗糙，還是“甚至讓人感受出禪意”。一方面，就像我們之前說的，我們有時候需要通過付出代價來確認自己到底有多重視這件事兒，另一方面，當你知道離婚有這麼麻煩之後，你對結婚可能就會更加謹慎——哪怕在遊戲裡也是一樣。
這樣的設定在很多遊戲中都存在。 《夢幻西遊》中，單方強制離婚需要交給月老100萬銀幣的費用，即使失敗也不退還。在《逆水寒》中單方面解除情緣關係，則需要繳納20萬銅錢。在《地下城與勇士》裡，這個數字是50萬。
但換個角度想一下，離婚如此麻煩，但結婚倒是相當簡單。這個設計是不是也可以做點兒修改？我們一定程度上能夠理解，為什麼遊戲設計者要為單方面解除一段親密關係設定門檻，但實話說，這種事兒是不是應該在“結婚前”提醒更合適一些？比如說出個帶有20條問題的答案，正確率80%以上才能繼續。現代網友的名言之一就是“可惜為人父母不需要考試”，孩子是沒法塞回去了，但親密關係的發展——哪怕是在遊戲裡的——是不是也該設定一點門檻？
■ 夢醒時分
遊戲中的婚姻遠比我們想像的更加貼近現實。真實的婚姻被愛情和經濟能力等因素左右，遊戲中的婚姻也往往受遊戲收益與情感因素的雙重驅動。在利益驅動下，玩家為了獲得道具、參加活動或是培養戰隊，選擇走入遊戲中的婚戀系統。不管是結伴成婚還是棒打鴛鴦，總是有極為現實的考慮。夫妻本是同林鳥，拿到獎勵各自飛。
但同時，遊戲中也有相當多的親密關係同樣以深厚的情感因素為基礎。在許多MMORPG遊戲裡，從網絡中的情緣走到現實中的夫妻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就算是在單機遊戲中，真摯的情感也仍然存在——無論離婚再娶有多麼誘人的預期收益，也總有玩家不願意捨棄陪伴自己已久的角色，或許這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親密關係的本質。
我們當然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靠遊戲來詮釋親密關係，比如《雙人成行》，歸根結底，現實生活的複雜狀況總是在遊戲世界中有所投射，哪怕是再無所謂的人，在遊戲中接觸到類似場景的時候，可能也會想一想婚姻和親密關係到底意味著什麼。從這個角度上講，在遊戲裡詮釋親密關係，也算有其實在意義了。
